傷口被包紮得嚴嚴實實。

溥令楓做這些很熟練利落, 弄完這些就坐到一邊，接了個通話。

崔碧靈沒有衣服了。

他在沙發上拿了一件不知道誰的T恤穿上，意識仍有些昏沈。

系統語無倫次地嗚咽：【嗚嗚, 我們穿越了……太糟糕了, 誰來救救我們……】

‘這裏是邊緣星系？’

【現在看來……是的。】

他繼續往下思考。

十年前的Z19星系, 在人類社會也被稱為邊緣星系，這是帝國的邊境之地, 遙遠的預備開發區。因為與異種王國的距離很近, 邊緣星系與鄰國的交流很不少。

這一時期，人類帝國正和異種打得不可開交, 不斷彼此爭奪各種資源星球。

一想到這件事，崔碧靈也同意系統的說法：這是個噩耗。

時空穿越是離奇的傳說, 帝國早年曾經也有過類似的事, 一批艦隊在宇宙航線中突然消失，杳無音信, 流行的說法是他們穿梭了空間，去了另一個時空。

也許這一批前往邊緣星系的艦隊, 在遭受不明攻擊的時候也遇上了蟲洞？

他在這個時空喪失所有，可能永遠無法返回, 就像之前那支艦隊那樣徹底消失了。

他墜落的地方並沒有發現其他人、飛行器，也許去了另一個空間, 或者已經喪生了。

【完了，劇情徹底崩潰了！什麽感情線、死亡結局，都只是過去的數據……】系統哭得很大聲，因為是電子音而顯得很滋滋刺耳。

崔碧靈揉了揉耳朵, 沒理他。

他走到墻邊, 趴在窗邊往下看, 轉念就很快被屋外的炮火連天吸引了註意，無暇分心聽系統嗚嗚咽咽的糾結。

邊緣星系的歷史很長，這地方是個半獨立星系，人口種族構成覆雜，大量異種與人類混居，且有自己的軍隊，歷來與中央有很多摩擦。

這一時期，邊緣星系的大部分星球都遭受了蟲族的入侵，這個星球顯然也無從幸免。

蟲族一直隨心所欲，它們似乎是不喜歡這些星球，所以並沒有在這些地方築巢，但是時不時就會出現攻擊當地人。

十年前，也是人類帝國和異種纏纏綿綿打仗的時候。

雖然這地方是人類和異種混居之地，但崔碧靈方才見到的兩只隊伍都是類人異種，除此之外，他沒有見到真正的人類。

看來飛行器墜落的地段屬於異種的聚集地，而他現在是闖入的其他種族。

思及此，一只溫熱的、指腹粗糙的男人的手，忽然無聲無息地放在了他的後頸上。

溥令楓的手上纏著繃帶，剛才崔碧靈也察覺他手上有傷痕，不嚴重，他也只是隨便處理了一下。

現在這只手摩挲著他的後頸。

……摸貓似的。

他躲開了，溥令楓也不介意，他走近了幾步，也往窗外探頭，說：“沒什麽，蟲族來了，不多，不用怕，也別哭。”

哭？

崔碧靈疑惑。

溥令楓語氣很散漫，吊兒郎當的，到現在為止，對待他也算客氣。

沒有虐待，也沒有其他行為。

異種社會的科技很落後，但個體素質很恐怖，一個孤零零的人類進入異種社會不是什麽好事。

可能會被殺掉，或者做其他的用途，一切都仰賴溥令楓的心思。

一見到溥令楓，崔碧靈就很警覺。

他更傾向於前者。

戰爭年代，不需要費口糧養缺乏作用的俘虜。

他沒吭聲，趴在窗戶繼續看蘑菇雲。因為墜落的沖撞，他從醒過來就頭疼犯暈，感覺思維也慢了很多，分神地聽著身後的動靜。

過了半晌，他又聽到身後的溥令楓說道：“你從首都來？”

“嗯。”

“很久很久沒有活的人掉在這裏了。最近蟲族動靜很大，部分人類的飛行器路過這裏會被誤傷擊落，你很幸運……”

溥令楓感嘆說著，毛絨的紅尾巴也晃了一下。

崔碧靈也註意到了。

……很像虎豹或者大型犬類的尾巴，有手臂粗，看著很有力。

無論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，這個紅發異種給崔碧靈的印象都不是善類。

年少的溥令楓也更乖張、戾氣，情緒全寫在臉上。

像是現在，溥令楓走近了半步，拈起他一縷黑發纏在手指上，嗤說：“不會是你們那批人只死得剩你一個了吧……那應該不會有人來找你了，好可憐啊。”

他想不到溥令楓會主動說這件事，轉過臉問：“附近沒有其他人？和我一起的。”

“我不知道哦。”

溥令楓聳肩。

“我以後住在你這裏？”

“哪有這種好事……但是讓你住也不是不行。”

所以，異種打算怎麽處置他？

等了一會兒，崔碧靈沒聽到下文，反而樓下的鐵門傳來了拉閘的聲響。

這裏與其說是房子，倒不如說是三層倉庫，運貨樓梯上去還有一層，也許是放物資之類的東西。

從方才其他異種的態度上看，大概溥令楓是地位較高的一位。

在傳聞裏，異種社會是階級分明的、野蠻的，從來弱肉強食，盡管兩國語言文字相同，但人類的高等文化無法徹底馴化他們。

十年前，他們接受人類文化的程度更低，交流的方式僅限於走私和戰爭。

這些只是傳聞的東西，很快將由他驗證真假。

“有人回來了。”他問溥令楓，“你的同伴？”

紅發的異種少年並沒有理會他，抱著雙臂，眉頭皺起一個折痕，頭頂的獸耳也跟著思忖動了動，他轉身往樓梯那兒走，見身後的人類一聲不吭跟上來，立刻阻止了。

“不要好奇這種事，別下來。”溥令楓將人類衛衣的兜帽往下壓了壓，湊近了眨巴眼睛說道，“如果你不想當大家的玩具。”

溥令楓沒見過這個人類害怕的樣子。

他說完了也毫不意外這個病弱人類沒有多少反應，只是掀了掀眼瞼，反問說：“我現在是你的玩具？”

人類的眼睛有種玉石似的冷意。

“也可以這麽說吧……不然還能是別人的麽。”

溥令楓盯著他的臉，挑了下眉。

視線往下瞟，瞥見人類在長衛衣下裸露的雙腿、踩在水泥地上的赤足。

很白，皮膚緊致。上面還纏著繃帶。

他嘖道：“你可以回我的桌子上坐著。”

崔碧靈並沒有察覺溥令楓的微妙表情，他仔細聽著樓下的腳步聲，有三個人。

臉頰被捏了一把，接著溥令楓就拿著槍下樓了。

他們的對話，崔碧靈一句話也聽不清。

他倚在樓梯口，又聽見系統的嗚咽。

【這樣就亂套了，我不知道怎麽讓你回去。這個世界、星系都很危險……你是人類，他們是異種，十年前兩個國家打得頭破血流。我好擔心你啊……】

‘你為什麽有人類的情感？’

【這是重點嗎？】系統打了個哭嗝，【我的感情只是程序。】

‘也許你也有自己的意識，就像我一樣。你只是被誤導只是程序。’

崔碧靈忽然這樣猜測。

【我真的只是系統，別胡思亂想。】

‘好吧。’

【現在不是失望這些的時候……】

‘我沒有辦法。’

話是這麽說，但系統也察覺到崔碧靈識海裏的意識痕跡——似乎因為來到了完全陌生的時空，他反而更亢奮了，現在正在思忖一些生命哲學和異種個體存在疑問之類的學術問題。

某種意義上，他和系統都已經死了。

離開原本的時空、脫離劇情所在的框架，那麽他自己本應該是不存在的人物。十年前的崔碧靈不過是八歲的幼童，這會兒正在帝國南邊被聞家教養著，而不是身處荒涼混亂的邊緣星系。

這時候的他不是宮廷的皇子，也不是任何人。

不存在的他，不能算做活著，也沒有意義。

【怎麽又開始唯心主義那一套？】

系統欲言又止。

崔碧靈結束了思考。

他逡巡了一圈，樓梯口往上能見到三層入口的門，上面掛著大鎖，顯然進不去。二層室內是沙發椅子之類的簡單家具，有一扇裏門，裏面應該是溥令楓休息的地方。

透過後面的另一扇小窗戶，模糊的藍色玻璃裏滲出來樓下的模樣，隱約能見到人影。

其中一位年輕人的發色是銀白，被玻璃染得發藍，看不清楚五官，但身形與這時候的宋映洵很相似。

見他久久地望著樓下疑似宋映洵的異種，系統疑問：【你是想求助他？】

‘宋映洵現在又不認識我。’

他不抱希望。

崔碧靈不清楚從前的人類如何在異種社會裏生存，原本異種人類聚集地的分隔就是為了減少矛盾。他所在的時代已經結束戰爭，人類分給了異種一批城市，皇帝收養了異種孤兒，兩國不計仇恨是為了抵抗外來蟲族，但現在的蟲族戰爭……還沒到需要合作的地步。

不過，異種未來遭受的入侵，遠遠比現在更多，溥令楓的輕松很快就會消失。

崔碧靈也思忖著接下來的安排。

作為俘虜，他可以利用信息差做什麽？

……

“那個Omega小美人在偷看你。”長著十六只眼珠五只嘴巴的異種，忽然伸出其中一只嘴小聲與宋映洵說，“他一直在看你，在廢墟那裏我就註意到了。我聽說人類Omega都熱情似火。”

宋映洵往窗戶那兒看了眼，一個模糊的人影，但視網膜和記憶自動填補了人類的形象。黑發，綠眼，白皮膚，瘦削伶仃的身體……

他看起來是個剛剛成年不久的人類。

“他不是Omega，也不熱情。”

宋映洵的判斷從來沒有錯過，有些很像異種的人類……或者反過來，以及他們的性別，他都能分辨，沒有一次失誤。

“真的嗎？我以為那種長相……應該都是Omega。可惜是被溥令楓先發現的，我也想要。”

異種琢磨著。

墜落的飛行器已被宋映洵下令清理收集了，因為那座飛行器不是常見的類型，這也意味著乘坐者的身份也許不是他們所熟悉的帝國居民。

但可以確認這個人類不是來自軍方，否則這時候早就有隊伍開進來了。

十六眼異種滴溜溜轉著眼珠，又說：“溥令楓養著他打算做什麽？當老婆嗎？”

宋映洵也考慮過這個問題。

以前的人類俘虜都是關在特定的地方，溥令楓也從來沒有表露過興趣，唯獨這一次是例外。

在這個荒涼地方，一個人類不算什麽，被視作玩具或者寵物，通常無人在乎，溥令楓當眾把這個人類帶走，其他人也只是暧昧笑笑或者有些嫉妒不滿，但不會有誰阻攔他。

似乎也只剩下這個答案。

這會兒溥令楓在箱子裏翻東西，過了半晌，才翻到一卷牛皮紙，上面展開都是密密麻麻的舊文字。這卷文件被他拋給了宋映洵。

他拿著槍，很隨意地卷了支煙咬上，問：“沒事的話可以走了。”

宋映洵正仔細地辨認了字跡，確認之後也沒有多說，帶著另外兩個異種離開。

樓上的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。

有人在窗邊往下看，而他也恰好擡頭。

像是人類童話故事裏描寫的那樣。破爛的倉庫房，一個被禁錮的黑發人類少年，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，眼睛宛如遙遠的綠湖。

陽光讓他膚色的蒼白有種脆弱的美感，摔下來就碎了。

宋映洵與他遙遙對視，又很快收回了視線。

……

溥令楓上樓的時候，崔碧靈還在那兒看著樓下的人影。

少年時代的宋映洵，看起來與他年紀相仿，眉目之間有十年後沈靜斯文的影子。

“你怎麽對宋映洵那麽感興趣？”

溥令楓問。

崔碧靈隨便找了個理由：“他看起來很像人類。”

“清醒一點，他有翅膀的，我們這兒沒有你這樣的人類……不過，你也不是很像人。”溥令楓擦了擦槍身，接著，槍口一挑，抵在了他肩上。

不知道哪兒來的黑色項圈纏在溥令楓手上，晃晃悠悠地，接著被單手系在了崔碧靈的脖頸上。

手指很靈活。

皮革的項圈，像一條choker，但通常來說後面還會加上繩子。就像他在異種城市裏見過的，與異種生活在一起的人類那樣。

“給你蓋個戳。”

溥令楓說道。

異種一頭淩亂的紅發，藍眼睛，獸耳在頭頂晃著，尾巴也是，像是因為捕到獵物而心情愉悅。

崔碧靈皺了下眉，但沒說什麽，俘虜本就沒有自由。

他側目看向樓下的三人，此時宋映洵已經即將消失在視線裏。銀白的頭發，似乎也仰起臉，日光濃郁，他什麽也看不清。

說不定這是與宋映洵的最後一次見面。

室內安靜了很久。

溥令楓安頓了他，自己進了往裏側的房間。

【溥令楓到底要怎麽處理你，我好擔心……】

崔碧靈不抱希望，還是認為自己不會被留下來多久。

他看了看庭院的布置，樓下的大門是鎖著的，但即便跳窗出去也沒有意義，外面是炮火和異種，他無法離開。

就算手邊有一架飛行器也無處落腳，他沒有戶籍，沒有別的去處。

不知道其他人如今是死了，還是也流落到了異世界？

在十年前的時空，他所熟悉的人，只有宋映洵、溥令楓是能接觸得到的。

崔碧靈也聯想了很多。可以確認這一時期的宋、溥，與他素不相識，但十年後的宋、溥，是這一時期版本的延續嗎？

【我的理解，不是。從你穿越這一刻開始，應該就是平行宇宙了。平行宇宙的宋、溥接觸了來自未來的你，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初始版本。】

這個疑問其實也沒有意義，因為他大概率無法活到十年後。

‘我得回首都。’

他說。

【為什麽？因為安全問題嗎，但是……但是是否回得去是一回事，回去了恐怕也很麻煩。弘皇帝會把你關起來吧？】

不論他去哪，都可能引發混亂，自然不能提到原本的身份。

但在戰爭狀態下，人類不適合待在異種社會。

而且他好奇十年前的宮廷狀態。

就算是十年前的自己，也對皇室了解甚少。

當初把他送到聞家，弘皇帝和斐親王的說法是因為無暇照顧，在那之後一直到十五歲，他都沒有回過皇宮。

那個時候，皇室的親屬們都在做什麽？

遠處，裏側的房間門敞開著，他沒有走進去，只站在門外。

這是一間臥房，帶一間淋浴室。

崔碧靈觀察了一會兒，目光所及沒有見到槍支之類的武器，也沒有其他出口。

也是這一瞬間，一直濕淋淋、肌肉緊實的少年手臂突然推開門，一把將他也帶了進去。

砰！門在背後被甩上。

眼前是一陣潮濕的溫熱水汽，幾滴水滴在他的臉頰肩頭。

溥令楓只穿了條褲子，敞著結實的上身，獸耳是濕的，紋身也濕漉漉，那些刻上去的圖騰和野獸像是隨時活過來。

崔碧靈腦海裏的直覺反應……是他很可能會被處置了。

被殺掉，或者做成食物？

系統一下子哇地哭出來：【不要死嗚嗚嗚……】

室內沈寂了半晌。

溥靈楓把自己的人類帶了進來，仔細地打量著，海藍的眼眸溢出興味：“你在幹什麽？是在找地方休息了吧。”

黑發的少年在床邊站著，身上仍穿著那件單薄的衣服，露著一雙受傷的腿。他不知道在看什麽，綠眼睛瞥向了淋浴室，又與天花板面面相覷。

像步入新地盤，開始四處巡邏領地的貓。

他一邊觀察四周，一邊轉過臉回答：“為什麽這麽覺得？”

少年看他的眼神有幾分警覺。

也許下一秒就要哈氣了？

“我知道，因為你沒有床，才鬼鬼祟祟站在門口。你想要什麽，你可以直接和我說。”

溥令楓放緩了語氣，也開始揣摩人類的意圖。

不論人類做什麽，他都覺得很新奇。

只是看著對方站在那兒……就很有意思。

黑發的美人，很有些自我的嬌慣脾氣，即便被這麽問了也不吭聲，只是用眼角不冷不熱地睨了他一眼。

讓他自己猜？

思及此，溥令楓用尾巴尖戳了戳人類的手臂：“你是不是想睡這兒？”

系統突然警覺：【他想對你做什麽……不是我想的那種吧？】

那種？

沒來得及問系統，崔碧靈就覺得手腕上一緊——被那只豹尾似的粗尾巴勾著，力道頗大……一把帶到了床上。

那只尾巴松開了，又纏上了他的膝蓋，往上慢慢收緊。

溥令楓坐下來，本是想和他聊聊，但低頭一眼看過去，先是見到了那雙腿，雪白的皮肉被尾巴勒著，顯出一些肉感。

他頓時怔了一下。

床上的少年被桎梏著腿，一臉困惑地伸手握住了那只尾巴，摸了摸尖端。

被手指碰到的時候，溥令楓的尾巴一下子顫了顫。

臉上也在發熱。

他嗤了聲收了回來，說：“你摸哪兒呢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